傻孩子，快跑啊

葬儀結束了。

繆宣回到了第四環中他暫住的地方，他套上了他的素體，順手戳了戳系統：統統，我唱得還可以吧？

系統呆滯：【秒哥，這個世界我們就不走了吧，我們留他個百八十年？】

繆宣一時間沒能理解系統這個奇怪的腦回路，他楞了楞：為什麽？

系統：【這樣我就能多聽聽秒哥唱歌了。】

繆宣失笑：說話真好聽。

但既然系統都這麽說了，那麽繆宣就放下了心，只要這一次唱出了上次錄音的水準，那麽他應該就算是成功糊弄過關。

這幾天他應該就是在遠征軍中熟悉工作流程，不過遠征軍和先鋒軍的結構是大致相同的，接下來會有一個長達數月的短期訓練，同時這時候也是遠征軍的招新期，將從畢業的學生中挑選佼佼者。

探索軍中的所有分支應該都是這個程序，先鋒軍也不會例外。

而按照行程表，接下來勒托應該就要準備翹曲空間了，到了新的星域後應該又會有位置的領域等待探索，到了那個時候他應該就能夠從實習期的地獄中解脫。

繆宣劃開光腦，果不其然又在首頁看到了自己的投影，說起來自從他公開營業以來，這個什麽首頁就一直都屬於他，在這其中科涅莉亞小姐居功甚偉。

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過他那個呈現出坐姿的形象終於換了，更換成了在星屑中歌唱的模樣。

看來這一次的歌唱得還不錯，科涅莉亞小姐已經智能換臺了……繆宣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點開。

而在繆宣的私人通訊渠道中，通訊已經快把小小的儲存區擠爆了，這些通訊全部都來自先鋒軍的同僚們，自從休假開始後他們就沒有停止過發信息，繆宣每天忙於實習和學習根本來不及回覆，統計和分類都是全部交給小系統的。

按理說這個世界也是信息流高度發展的時代，但實際上小系統卻非常受限制，繆宣不能冒著被科涅莉亞小姐和賽克斯塔發現的危險讓小系統摻入信息網絡，小系統要在更加關鍵的時候再使用，因此目前他就是一只負責信件的門衛大爺，效率還不能太高。

要不然還是先回三十二環……遠征軍和先鋒軍就在前後環帶，來往是很方便的。

繆宣開始收拾他的行李，在內環區域的短短幾周內他收到了不少實體物件，這些都要他套上素體後才能觸碰，其中大多數都是別人的禮物，其中什麽都有，繆宣不習慣拒絕比爾的好意，而在勒托上凡是送他禮物的人都仿佛面臨生死難關，繆宣總覺得拒絕後會發生什麽大事，於是他就零零碎碎地收著，但莫名其妙就堆積了小半個房間。

雖說是禮物，但其中一大半的東西都很實用，比如電池、光腦和素體的修繕零件，剩下的則是觀賞性更強的東西，比如植株與花卉的標本。

繆宣在這堆雜物堆裏甚至翻到了緹琉利烏送給他的紙質筆記本，在木制品異常昂貴的時候，紙制品的價格只會更高，人們也喜歡了使用光腦區記錄信息流，迄今為止繆宣只見過範德貝倫上將使用手寫冊。

緹琉利烏是嵌合體，也許他的靈魂中有一部分來自一個喜歡手寫的人。

收拾到最後，繆宣翻到了一個木盒，這是賽克斯塔送給他的笛子。

繆宣從木盒裏拿出龍笛，他曾仔細地觀察過它，這只笛子確實是他最熟悉的模樣，換他自己來雕刻也就是這樣了，但是這笛並不是出自他的手，這應當是別人仿照他的作品雕出來的，每個細節都非常相似。

音色怎樣呢？

繆宣猶豫了一下，橫拿起笛，放到唇邊，輕輕地試著吹了吹，悠揚的音調頓時就滑出了笛管，如泣如訴。

這個音色仿佛頓時將繆宣帶回了上一個世界，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完整地吹奏完了一整首神樂。

哉雪禪師會的樂譜多不勝數，但是他最喜歡教繆宣的還是神樂，也許他總覺這個能更好地陶冶情操……也不知道這位僧侶最後的結局是什麽，他壽數的盡頭又是那一天呢？

一曲奏畢，繆宣用木盒中的絨布擦拭了一下長笛，然後把它妥帖地放好。

這就是最後一件行李了，然後一起運到第三十二環……都先堆積到先鋒軍分給他的住宿區去。

“過往的事物，還是忘掉為好。”

低沈喑啞的男聲突兀地從繆宣身後傳來。

繆宣猛地回頭，在他的身後看到了維比烏斯，這個亞神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房間內，而且沒有驚動他的精神力網絡，自然也沒有在他的小地圖上顯現。

他是怎麽做到的？是因為他的能力嗎？還是因為他的精神力比這個世界他的建模強？

維比烏斯的天賦……是“粒子”。

“維比烏斯準將？”繆宣輕聲問道，“請問您突然闖入我的房間，是有什麽要事嗎？”

維比烏斯的身高要比繆宣的矽基素體高許多，這個肌膚黝黑的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繆宣：“闖入……在勒托裏沒有人能擁有隱私，我不論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繆宣放下木盒，轉身面對維比烏斯：“但是這似乎不是您不告而來的合理理由。”

但維比烏斯卻沒有給繆宣一個解釋，他的視線落在了繆宣身旁桌子上的木盒：“你繼承的記憶太多了，這出乎我的預料，你……你在熔爐中被孕育的時間太長了。”

繆宣先是一楞，隨後頓時就反應過來——假如這個世界是一個角色扮演游戲，那麽現在就是劇情時刻，這位維比烏斯上門來送背景資料了！

#你要說這個我可就不困了.jpg#

繆宣趕緊追問：“熔爐孕育時間的長短對亞神難道會有影響？”

維比烏斯從門邊向房間內走來：“亞神誕生的間隔約為五十年到九十年，而每一次亞神的新生都將會帶走熔爐中儲藏的大部分力量，因此亞神誕生之間的間隔時間可以等同於亞神的孕育時間，亞神精神體的來源幾乎就是這其間死去的靈魂。”

也就是說亞神的正常營業時間也在五十年到九十年之間……

可是按照檔案時間來計算，宣蟬死在四百多年前。

“與其他的新生亞神相比，你的力量非常強大。”維比烏斯已經走到了繆宣面前，他藏藍色的眼眸中倒影出了繆宣的素體，“你是繼承者，你的‘靈魂’幾乎沒有受到多少損傷，你得到的記憶一定比我猜測的多得多，但現在作為亞神的你只是一個嬰兒，你在我們的面前脆弱無比。”

繆宣微微皺眉：“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維比烏斯扯了扯嘴角，算是冷笑：“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不記得你會一出生就用你的聲音嗎？你的天賦是‘波’，你能夠控制所有的音域，但是你發出的聲音——那是宣蟬的，我不會認錯，賽克斯塔更不會。”

繆宣理解了一下維比烏斯的意思，頓時就後背一涼。

他一來到這個世界就習慣性地使用了自己的本音，而維比烏斯這麽說……宣蟬的聲音同他的本音應當是一樣的。

維比烏斯的雙眼緊緊地盯著面前的亞神，他沒有錯過這個新生兒任何一點的情緒，在感受到繆宣的驚訝後維比烏斯反而松了口氣：“你是無意識的？這樣還好，不要表現出太多的記憶，尤其是在賽克斯塔面前。”

繆宣：“為什麽？宣蟬到底和賽克斯塔是什麽關系？”

維比烏斯又上前一步，在這個距離他幾乎就是和繆宣耳語了：“主從，當年宣蟬是先鋒軍中隸屬於能源一環的直屬指令官，你完全聽命於他。”

繆宣擡起頭，他在面前這個男人的藏藍色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維比烏斯所說的是這樣的篤定，但是他——沒說真話。

這個什麽“直屬指令官”一定是最表層也最沒有用的信息，事實的真相絕對不是這樣的。

“保持現狀的狀態，完成所有分內的工作，不要去追溯生前。”維比烏斯壓低聲音，喉嚨裏像是含著雷暴，“我再說一次——不管你想起了什麽，你現在是‘瑪忒斯’。”

這樣的距離讓繆宣不適，他下意識就想後退，但維比烏斯的動作更快，他猛地伸出手穿過了素體，一把握住了繆宣的肩膀，緊接著就把他固定在自己身前！

繆宣大驚之下本能地想反抗，但是維比烏斯緊接著的話語卻立刻讓他安靜下來。

“不要動，一旦你離開我的範圍，賽克斯塔會立刻監視到我們的對話。”維比烏斯在繆宣的耳邊道，“你知道熔爐是誰設計的麽？你知道亞神殿又是什麽時候成立的嗎——這些東西已經從勒托的檔案中被徹底抹消，而自我之後的所有亞神都對此一無所知。”

“你聽好了，我只說一次。”

“一千零二十七年前，一級上將邵熙寧提議建立熔爐回收死者精神力，於是初代熔爐建立。”

“八百三十一年前，第一位亞神自主誕生，他自命名為賽克斯塔，然後他建立了亞神殿。”

“賽克斯塔在生前就是邵熙寧，他是第一位亞神，如今他是‘恩父’是因為他教導所有人，但在四百年前我誕生的時候，他之所以是‘恩父’……就是因為他親手創造了熔爐和完整的亞神體系。”

—————

一級上將維卡斯-夏爾瑪回到了第三環帶。

第三環帶中涉及到了整個勒托的一部分控制中樞，這裏也可以說是勒托的行政中心。

勒托最崇尚的就是效率，而勒托的行政成本早就被壓縮到了極致，雖然身為一級上將，但夏爾瑪並沒有因此得到多少得以誇耀的榮譽和權利，他每天所能清晰感知到的唯有壓力和責任，而這些負擔正隨著犧牲者的增加而翻倍。

尤其是當那些犧牲者死於遠征，而遠征的命令由他發出。

夏爾瑪很清晰地明白他沒有必要自責，遠征是所有上將一直同意的結局，而且遠征是為了為勒托未來的道路探路，這是根本無法避免的困難，他們能做的就只有克服。

但是勒托……真的能抵達那夢幻中的，可以棲息的地方嗎？

這個想法在一瞬間劃過夏爾瑪的腦海，然後立刻被殺死了，短小精悍的一級上將用無比堅毅的信念譴責自己。

他怎麽可以迷茫呢？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當然能，勒托終將擁有新的樂土。

在會議室中，賽克斯塔已經在等著他了，這個亞神的首領套著他一成不變的矽基素體，坐在會議桌的最前端，他雙手撐著兩腮，像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般美好。

而在賽克斯塔的身前，他的光腦在覆刻不久前葬儀上的挽歌，那個夢幻的靈魂正在一片縹緲的星塵中歌唱。

【……只有我可以描繪的穹蒼。】

夏爾瑪在進入會議室後，聽到的就是挽歌的最後一句，即便他已經親歷過葬儀，但這餘音仍舊讓他失神了片刻。

投影停止了歌唱，雙肘撐在桌面上的少年卻沒有把視線從投影上挪開，他的聲音溫和地響起：“夏爾瑪一級上將，你終於來了。”

夏爾瑪隨手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抱歉，我遲到了七分鐘。”

葬儀結束，遠征軍的五十嵐上將心態有些失衡，夏爾瑪不忍看到這樣一位優秀的指揮官從此陷入心理治療，因此而耽擱了。

“沒關系，現在我們的工作也只剩下確定日期。”賽克斯塔通情達理，“一環能源已經全部準備妥當，所有亞神都已經歸位，接下來的六個月都是穩定期，你們準備的怎麽樣了？勒托準備好躍遷了嗎？”

對這個問題夏爾瑪胸有成竹：“三個月，我已經和白瑪次仁與索科洛夫商議過了，我們再推遲三個月，在這三個月內工農業將全面停工，胚胎培育和科技研討也會逐漸凍結，而這三個月內我們探索軍將會進行新源吸納和簡單的訓練演習，為躍遷後探索新環境做好準備。”

“三個月嗎？我明白了。”賽克斯塔終於擡起頭了，他笑了笑，棕黑色的眼珠像是兩丸琥珀，“我們亞神也會準備好的，如今已有兩位武神，即便是探索新環境死亡率也會降低，請不要再擔心啦。”

夏爾瑪內心中最隱秘的恐懼又一次被賽克斯塔洞察了，他有些勉強地笑了笑：“是麽？您又猜到我在擔憂什麽了……但這真是個我最喜歡的好消息，多謝您的寬慰。”

“像是您這樣負責的一級上將我見過太多了，猜到你們怎麽想並不難，而且這可不是寬慰，這是事實啊。”

賽克斯塔認真道：“維比烏斯經驗豐富，瑪忒斯也是天賦前所未有的新生亞神，請放心，勒托必定在我們的保護下進入全新的時代。”

夏爾瑪忍不住看向賽克斯塔的雙眼，仿佛這樣就能夠從這位不知活了多少年的亞神首領眼中汲取到希望和信仰。

而少年也如同往常時一樣，他朝不安的一級上將微笑，然後放下了撐著雙腮的手——這樣看過去，他就像是把那個小小的新生亞神圈在了臂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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